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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一机构用电击“治疗”自闭症长达29年,被指不道德
电击不仅是杨永信用来让网瘾者闻之栗然的手段,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坎顿市的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Judge Rotenberg Educational Center),电击被用于“制止”严重自闭症等精神疾病患者的自残或攻击行为。
在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与46位8岁至55岁不等的“学员”形影不离的是一种名为渐进式电子减速器(GED)的设备和在不远处监视的工作人员。GED电极被绑在患者的腰间、腿上,和皮肤贴合。一旦患者被判断有严重不当的行为,工作人员会启动腰间的控制按钮,遥控GED发起时长2秒、最高可达45.5毫安的电子脉冲,脉冲通过减速器蔓延全身。这是目前美国唯一使用电击来干预自闭症等患者自残或攻击行为的机构。
在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和部分看到成效的患者家属眼中,电击是“治疗”带有自残或攻击行为的自闭症患者“最后一根稻草”,因为电击作为厌恶疗法中最极端的方式,可以让患者将自残或攻击行为和电击带来的痛苦记忆联系在一起,起到一定“疗效”。
一位学员的腰间戴着GED,工作人员在身旁,腰间挂着GED的控制器,控制器上贴有学员的照片,以防搞错电击的对象。
但在几乎一边倒的学界、起诉学校虐待的部分家属看来,电击不能称为一种“治疗”,而是一种“酷刑”。
以自闭症为主要研究方向之一的中科院神经所研究员仇子龙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电击疗法在治疗其他一些精神疾病,比如躁郁症、严重的精神分裂、抑郁症,有一定的疗效,但没有科学依据。大脑经过剧烈的刺激,所产生的机理是不知道的。有用并不是说明这可以用。”
2016 年4月,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FDA)发表书面声明,建议禁止将电击设备用于自残或攻击行为的治疗,因为这些设备对健康有“不合理的重大风险”,且造成的伤害无法根除。声明收集了1488份公开评论,很多人认为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的电击疗法是不道德的,使得身体有缺陷的群体受到边缘化。在声明中,FDA还表示,药物和正面行为支持疗法可以替代电击,用来治疗患者的自残或攻击行为。
何时按下电击按钮
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的创始人马修·伊斯雷尔是一位心理学家,同时是厌恶疗法的拥趸。在1977年成立时,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还只是叫做“行为研究所”,在最初的11年间,电击还未被伊斯雷尔所用,而是通过打屁股、捏、喷水这些惩罚措施来进行行为治疗。1979年,GED作为一种疗法被FDA允许,并在1988年被马修·伊斯雷尔纳入为中心最高级别的惩罚,至今已有29年。
在对外的介绍中,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并非只有厌恶疗法,配套的还有积极行为疗法。《绿野仙踪》里有一条通向魔术师的路叫“黄砖路(yellow brick road)”,中心以此为积极行为治疗的处所命名。那里看起来像乐园,游戏机坐落在房间的各处,彩色的明灯把房间装饰得像大型室内狂欢节,还有美发沙龙和网吧。只要攒够奖励积分,学员可以在内置的商店换取手包、珠宝和服饰。
迈克尔在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已经26年。中心配有健身房,在跑步机上,迈克尔需要背上放有GED设备的背包。
而电击的惩罚在每天24小时、每周七天之中潜伏,随时准备开始。实行电击疗法29年间,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滥用电击的行为被先后曝光。
与中心所宣称的有所不同,一份纽约州教育厅在2006年的调查报告发现,中心的电击惩罚没有配套的积极行为治疗用来缓解电击带来的进一步心理伤害。
更令人震惊的是,纽约州的调查报告显示,电击的实施范围并不仅限于严重的自残或攻击行为,不听从指挥、不整洁、耷拉在凳子上或者超过10秒钟不干活,都会让学员遭受电击惩罚。电击不再是最后的“手段”,触发电击开关的条件被降格到一些轻微行为。
“电击之所以能做,是因为严重的精神疾病自杀、残害别人,很多无法控制的。但是最近在医学伦理上对电击疗法也是非常明确的,不能随便用。”仇子龙向澎湃新闻解释,在何种病情下实施电击,需要经过医学伦理严格的判断。
2007年,一起电击误用事件曾暴露中心的监管漏洞。一位已经出院的患者冒充工作人员,在电话中提出对中心的两位学员进行电击。视频监控显示,两位躺在床上的学员被无故电击,其中一位被实施了GED-4装备的电击。
GED-4装置输出的电流是GED初级版本的3倍。在2012年,FDA向教育中心发出警告,认为中心擅自修改装置,装置的电流量已经超过政府规定的范围。
拯救还是酷刑
归于个案时,和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打过交道的患者家属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
莎拉▪埃弗雷特对中心怀有感激之情,现年23岁的自闭症儿子曾是她的噩梦,感到“活在绝望的边缘,恐惧感持续不断”。哪怕她对儿子说一句“为什么不穿上毛衣”,儿子也会无故发起攻击行为。5年前,她把儿子送进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儿子的病情得到缓解。
像莎拉▪埃弗雷特这样的绝望家庭并不少见,他们四处求医无果,最终选择将孩子送进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在电击疗法上赌上一把。有的赌赢了,患病的孩子不再需要一天24小时拷着手套,带着面具,可以平静地和家人一起吃饭。
但电击的衍生品让这场赌博充满不确定性。电击停止后,自残或攻击行为仍会复发。有的人在电击重压之下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电击装置的电流量级一次次提升,患者却无动于衷。更令人担心的是,电击的强烈刺激会带来次级心理伤害,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等其他精神疾病。
2012年,法院的常客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再次惹上官司,一位学员的母亲谢丽尔·麦科林斯起诉在儿子安德烈没有表现出需要电击的行为迹象时,中心滥用电击。由于中心不采用药物治疗,安德烈一直服用的自闭症药物被中心中断,谢丽尔观察到中断药物后的安德烈情况变得更为糟糕。
案件受审期间,一段中心实施电击的视频片段流传到网络,引起不少关注。视频画面里,2002年刚满18岁的安德烈面朝下,被绑在板上,高喊着“不”,在7个小时内被实施31次高强度电击。电击后的第二天,谢丽尔发现安德雷不再开口讲话,被医生诊断为急性应激障碍。美国总统奥巴马看到视频后,称之为“虐待”,启动了全国调查。创始人马修·伊斯雷尔因销毁相关监控视频而辞去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负责人一职。
不少自闭症患者年满18岁就被家长带来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接受电击疗法,有的则还未成年就尝试了电击。仇子龙对电击用于未成年人的自闭症患者表示担忧;“他们的大脑发育还没完成,电击的副作用无法想象。”
废留之择
FDA尚未宣布正式禁止电击疗法用于自闭症患者。但淘汰电击疗法在自闭症患者中使用的呼声越来越高。
尽管在2014年面对FDA咨询委员会时,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用成效为电击疗法辩解,认为这是安全有效的。但目前电击疗法依然缺乏相关医学依据。除了用来治疗自闭症,历史上电击还被用来“纠正”同性恋、罪犯。
佛罗里达大学心理学和精神病学教授布赖恩·岩田是早期GED装置的发明者,但现在,他认为是时候中止这项疗法。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儿童医疗中心肯尼迪·克里格学会和佛罗里达大学,布赖恩·岩田通过比电击更为缓和的惩罚(比如禁闭)以及奖励,来治疗数百位有自残或攻击行为的自闭症患者,其中不乏一些情况较为糟糕的患者。“这些效果也许慢些。如果我们对每个病人用电击,这也许会很快奏效。但绝大多数业内人士不会把电击视作一种可以接受的治疗方法。”布赖恩·岩田说。
作为全美唯一一家使用电击疗法的机构,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的争议不断。当地马萨诸塞州政府曾在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试图关闭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后由欧内斯特·罗滕贝格法官裁定可继续使用电击疗法,但每位学员的治疗方案需得到地方法院许可。1996年,机构由此从“行为研究所”改名为“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以纪念法官的保留裁决。
目前,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的电击疗法需要通过更多的事前流程:基于每个个体的实际情况,当地法院会对个体的电击治疗方案进行审核、发布许可,并每年审查治疗结果。此外,中心需要得到患者父母的正式同意,并获得专业委员会同行审议以及人权委员会批准。
2011年,马萨诸塞州规定,罗滕贝格法官教育中心不能再招收新的患者使用电击疗法,过去使用过电击疗法的患者可以选择是否继续。
2016年底,《华盛顿邮报》在发表了一篇关于自闭症患者电击治疗的报道后,收到了一位自闭症患者母亲的来信,她说,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自闭症孩子送去接受电击惩罚,这甚至不能被称之为一种“疗法”。
面对可能的FDA正式禁令,从电击中看到效果的父母则希望自己作为另一种声音可以被听到。如果自闭症的治疗难题能早日被科学家破解,他们也许不需要再在电击上绝望地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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